走來走去還是回到這塊土地....... 農婦君的尋農之路,邀你來分享



2008年4月25日 星期五

讓不好的開始有一點好的結果—秀明自然農法舞龍之家


聽聞「舞龍跑去種田」已經一陣子了。從廣告業急轉彎一腳踩進田裡,作的又是農業領域中堪稱最堅持純淨的「秀明自然農法」,舞龍的故事另剛接觸有機農業的我心生好奇,當然不容否認,也參雜些許懷疑心理,而解開這種矛盾的唯一方式,似乎就是親自走一遭了。




在楊梅鎮平坦遼闊的土地上,以樓仔厝為標的的都市擴張,正如菜蟲一般慢慢啃食著農田。舞龍的田就座落在其中一片大工地,是建商與秀明農法組織合作的住宅開發案。腦筋動得快的建商,抓住「秀明自然農法」作為廣告噱頭,在集合住宅中規劃了一片農地,讓未來的住戶可以親自耕作,舞龍則擔任田間管理員,在約兩分土地上種植蔬菜等雜作。
與一般農人不同的是,舞龍每月領建商公司的固定薪水,而且沒有產量壓力,只要專心實踐秀明農法即可。對想要投入農業又擔心家計的年輕人來說,免除了收入不穩定的重大威脅,這的確是個夢寐以求的工作!

      
        依據舞龍的說法,「秀明自然農法」與其他有機農法最大的不同,就是堅持不使用肥料。不僅是化學肥料,即使是有機肥料或自製堆肥都不使用,唯一允許的是「草葉堆肥」—田園中除下來的草葉。因為他們相信,植物是「生產者」,主要藉由光合作用產生養分,而不是倚靠土壤肥料;人們以自身動物的「消費者」心理理解植物,誤認為土壤中的養分會被植物吸收殆盡,必然需要補充,因此添加大量肥料,反而造成了土壤酸化、河水優養化等諸多問題,因此秀明農法堅持不使用該塊田園以外的資材作為肥料。

 
在不施藥與灑肥的原則下,農人可以作什麼呢?秀明農法強調「體驗自然之道」的耕作行為。農人必須要用心觀察,不僅僅是作物,對於昆蟲、雜草、土壤、水源、氣候等等都必須仔細洞察記錄,找出問題的根源;要以生命的角度體驗生命,秀明農法強調將植物留置開花節籽,而不是在嫩幼期就全部採收完,這樣植物就能在確保傳宗接代的狀況下安心生長。
 
因此,農人的工作是「適度協助植物生長」,但仍然「放手自然」:適度的協助之後,就必須放手讓自然決定生死,不健康的植物會請蟲結束掉他不快樂的生命。在武龍的田裡工作,不像一般農場裡單純揮汗勞務即可,而必須專注環伺觀察所有細節;如果累了就休息不要勉強,不然負面的意念也會傳達給植物!用心、隨性地務農,不需有太多壓力而相信植物的生命力。一同前去「援農」的小四打趣地說:「秀明農法就是農人要作的事情會越來越少!」
 

相對於其他有機農法,秀明農法強調「無為地」耕作,盡量不干預而企圖以自然的方式回復土壤本身的生命力;可想而知,在不使用肥料的前提下,作物產量必定大減,但秀明農法認為收穫不是唯一目的,是自然的結果。果然,實行秀明農法才幾個月的兩分地上,貧瘠土壤正歷經轉化期:菜畦上稀疏的豌豆、黃豆與高麗菜,被蟲吃地只剩網狀葉面;適應還算可以的地瓜葉、胡蘿蔔、芹菜、茴香則必須留著採種,也不能採收。在這青黃不接的冬夏交際,舞龍甚至連自己吃的蔬菜都難以滿足,幾乎要成為「草盛豆苗稀」的陶淵明了!

然而,在這片出身特殊的農田上種作,除了要克服土地貧瘠、生態環境不佳的問題之外,舞龍還要面對建商公司與客人各種疑難雜症:整地工程使農田周遭塵土飛揚、經常會有隆隆作響的大卡車飛馳而過,田裡的水管不時被挖破、造成沒有灌溉用水;會偷摘菜的工人,還有被房屋廣告吸引而來的客人,好奇地在田裡東摸西摸,往往踩死許多剛發芽的作物……。種種光怪陸離的狀況,舞龍都必須提起耐心一一面對,永遠好聲好氣地向客人解說什麼是秀明農法。
我想,這就是「妥協」吧!受雇於建商的農人,讓舞龍可以無生計之憂地實踐秀明農法,卻也必須妥協於在一個大工地裡種田,還要對建商、客人與秀明農法組織負責。事實上,這種「妥協」在台灣所有有機實踐者身上都可以看到。若作一個獨立耕作的農人,可以自己決定田地的環境、作物、與耕作方式,卻必須承擔農業最大的困難—銷售風險。在台灣有機農業的發展初期,所有實踐者不停摸索最理想的模式,希望一圓「返鄉種田」的美夢;卻也不斷在現實的腳步中妥協,尋找雖不盡完美、但朝夢想前進的生活方式。
不僅是個別的農人妥協,以更廣泛的角度來看,秀明農法在種作上有許多堅持,但是在整體面卻不得不妥協。不添加肥料的效應使秀明農法難以成為「農業」,稀少不穩定的產量讓許多實踐者無法成為專職農人,必須過著「半農半X的生活」,或是像舞龍這樣,與其他機構合作,在沒有生產壓力的農地上種作。不過,同樣以更廣泛的角度來看,秀明農法重視回歸自然的耕作方式,強調農人與土地的關係,這種思考概念上的啟發,何嘗增進台灣有機農業的多樣性?

沒有想到,秀明農法武龍之家的旅程最終有了意外插曲。參加秀明農法課程的一位學員邀請舞龍去看他們在新竹香山購置的農地,我們也跟著去瞧一瞧。
車子開過寶山高爾夫球場,駛進一片正在進行大規模開發的山谷,到處都是塵土飛揚的整地工程,間雜著一棟一棟富麗堂皇的木屋,正在我猜測這應是某個大型休閒農場開發案的當下,學員帶我們到了「他的地」—一片遍布雜木林的陡上小山坡。原來,這也是一個聯合開發案,將約三、四十甲的山坡分割成為八十塊兩分半的農地賣給客戶,而道路、房屋、水電等則必須客戶自行起造。「你們的房子要蓋在哪裡?」學員指了指下面的樹林。我不禁起疑,地無一里平的山坡上,搭個工寮差不多……房子?
連我這個爬山的人都難以想像。「當初買這塊地就是想要住在這邊!」在竹科工作的學員說,我露出更佳狐疑的表情:為什麼要花大錢住在荒煙蔓草的小山坡上?既不是真的曠野,也不是適合居住的平地,連水都要自己接上來……。
除了舞龍仍然繼續耐心解釋他們在這邊要如何耕作,我們其餘的三人在一旁不斷竊竊私語:「他們應該是被騙了吧!雖然地不貴,但是要自己整地、鋪路、蓋房子,一定會比直接買貴許多又麻煩!」「建商真的很可惡,騙這些竹科的人就是想買一塊地來圓田園夢!」在回程的車上,我忍不住稱讚了武龍的耐心,如果是我一定直接跟他們說:「你們被騙了!」……,舞龍停了片刻,說:「既然他們都已經買了那塊地了,那我們只能盡所能幫助他們,『讓這個不好的開始有一點好的結果!』
是阿!這不也是一種妥協嗎?建商的開發是我們擋不住的,田園夢風行氾濫也是我們擋不住的,我們能作的,不過就是在有人堅持要種作時,建議他們更友善土地的耕作方式。從這個角度看來,秀明農法堅持絕對純淨的耕作方式雖然是有機農業中的異數,難以為廣泛農民接受,但其在台灣的發展卻也是與各種有機農法齊頭並進、在不同領域各自努力的戰鬥伙伴!


2008年4月9日 星期三

為台灣量身訂作——日本MOA文化藝術體驗之旅感發


生長在台灣,也許很多人與我一樣,對於日本文化並不陌生。隨處可見時下流行的日本飲食、東洋流行音樂、服飾,生活中充斥著值得信賴的日本商品;學校有日本留學歸國的老師,家中有通達日語的阿公阿媽,打開電視就有日劇、日本綜藝節目…。歷史、地理的淵源加上全球化,無形之中加重了台灣人對日本文化的親切感。甚至第一次踏上日本國土的我,在迷迷糊糊的遊覽車程上還一直以為自己身在台灣,直至發覺「對向車子怎麼從右邊來?」

    當然,這裡的環境比台灣乾淨。特別重視「門面」的日本人,處處都整理得整齊清潔;春季百花盛開更妝點了街道。他們在公共場合總是低聲談話,不習慣邊走邊吃,更無法接受隨手丟垃圾;公共設施都有許多貼心設計:具有電扶梯的天橋、地下道,方便行動不便的人;溫熱馬桶座,在仍具寒意的初春早晨,讓人不用擔心會坐到冷冰冰的馬桶而突然驚醒!


    日本文化「精緻」的精神更不在話下!講究多樣食材與配色的懷石料理,必須慢條斯理的品嚐;盛裝食物的器皿本身就叫人眼花撩亂!使用特殊的去糠與煮飯方式,為了讓米飯看起來更晶瑩剔透、香嫩可口。不過幾天,我們就體驗了日本人為了達到「體面」而發展出來極盡繁瑣的各種生活文化,包括茶道、花道、泡澡等,還有藥粧店裡令人眼花撩亂、各種精致設計的貼心商品。



當然,也不過幾天,我就發出了文化衝擊下專屬台灣人的牢騷:日本人怎麼規矩這麼多啊!吃飯那麼多碗盤會讓洗碗的人很累耶!為什麼不能盡情開懷地大聲談笑!?於是,在沈醉於日本文化周全、精緻的一時半刻,我總會仍為自己身為台灣人不受拘束、輕鬆自在而慶幸。
   
     特別的是,這趟旅行是參加了MOA所辦的文化體驗之旅。剛加入MOA才一個月的我,是抱著「索性就當作畢業旅行」的心情加入。爾後卻慶幸因此能在一般觀光旅遊之外,更深入窺看日本社會與宗教文化的關係。


    MOA(Mokichi Okada Association)為岡田茂吉先生創始的組織,自1935年開始在日本各地發展,目前已經成為一個包含醫療、農業、美術文化等廣泛領域的世界性組織。MOA的宗旨,是藉由「岡田式淨化療法」、「自然農法‧自然飲食」、「美術文化」三大事業,創造一個「美的世界」。

雖然身處二十世紀初戰爭與經濟恐慌的世界動亂期,岡田茂吉先生卻對當時主流的物質文明有不同看法。他預見科學與技術的進步並不會帶給人類最終幸福;人們為了追求無限慾望而破壞地球環境,本身的健康與社會和諧終將受到威脅。岡田茂吉先生從大自然中學習,身體力行;研究不透過化學藥物來治療疾病的方式、不使用化學肥料來耕作等,發展出重視「看不見的世界」的思想。他提倡我們應當活用自然界一切萬物,讓所有生命發揮光輝;藉由人體本身具備的治癒力來治療疾病;攝取自然飲食來增進健康,欣賞美的事物提升性靈,以此創造一個「真、善、美的世界」。

中華民國MOA協進會

    岡田茂吉先生不僅傳播一種新的宇宙觀、自然觀,更與其信徒一同建造了真、善、美世界的「雛形」,讓世人看見他倡導「新文明」的具體表現。包括位於箱根的「神仙鄉」與熱海「瑞泉鄉」、「大仁農場」。在優美的自然環境中,有實行自然農法、自給自足的農場,透過「淨化療法」消除疾病的療院,還有蒐集各種藝術品、提升性靈的美術館。當然,這些據點成為我們的參觀重點。



    很多人跟我一樣,驚嘆六十年前的岡田茂吉先生,怎麼這麼具有「樂活」概念?貼合現代人追求健康養生的風潮?。更令人讚嘆的是,MOA的信徒將其發揚光大、企業化經營;創辦財團法人MOA international,如今MOA成為日本重要的有機通路品牌,位於熱海的MOA美術館收藏國家級的藝術珍品,遠近馳名。更設立「東京療院」,以岡田式淨化療法進行醫療與研究。


特別是在MOA最具規模的「雛形」—大仁農場,可以完全體驗岡田茂吉先生理想中自給自足的「美的世界」。大仁農場佔地約一百公頃,包含實行自然農法茶園、果樹、麥田、家庭菜園,牛、羊、雞等畜牧區,輪作連作試驗區、育苗廠以及大型堆肥廠,平時開放給一般民眾參觀,更可在自然食餐廳中享用健康純淨的食物。農場裡栽種著琳瑯滿目的日本花卉,每一棵都精神抖擻、展示著自己最美的一面,順著美不勝收的花景進入「奧熱海療院」,便可接受「岡田式淨化療法」,稍微解除身體的病痛;體驗插花、茶道、園藝療法。在大仁農場,來一套完整的身心修護之旅。



    不過對我來說,參觀MOA美術館就是另一番體認了。岡田茂吉先生確信藝術家傾注心魂的創作品,包含著新文明的基本要素—「真、善、美」,透過作品所散發出來的自然力,可以淨化每個人的身心。因此在箱根及熱海建設了美術館,希望透過藝術品的蒐集展示,以「美」提升人類的心靈。



1982年建成的MOA美術館,是與一坐小山丘緊密結合的現代地景建築,必須要搭乘四段長長的電扶梯,才進入美術館大廳。當然,這是必須付費參觀的。MOA美術館收藏了國寶級藝術品「紅白梅圖屏風」與「色繪藤花紋茶壺」,都是岡田茂吉先生與信徒花費大筆金錢與心力苦尋而來的藝術珍品。據說「色繪藤花紋茶壺」還是岡田茂吉先生用幾千坪土地換來的,可見「美」在其思想中至高無上的地位。



但老實說,這樣的故事並沒有引我讚嘆,而是對將信徒奉祀的金錢用在蒐集藝術珍品的行為不敢苟同。當然,我是以台灣宗教團體「慈濟」作一對比,慈濟功德會募款,幾乎都是用在建設醫院、學校等扶弱濟貧上。岡田茂吉先生建立美術館的作法,在台灣恐怕會遭受撻伐:「吃都吃不飽了!還談什麼『美』?」

     不以為然的思緒纏繞著我,直至跟MOA台灣職員月足先生討論,心結才迎刃而解。月足先生也認同台灣慈濟的作法,但關鍵是日本的社會現實與台灣確實不同。在台灣窮困孤苦的人仍不在少數,亟需政府之外的力量加入關注,因此有慈濟。

而在物質文明發展超過一個世紀的日本,社會福利與醫療制度非常完善,物質豐饒但心靈卻非常空虛。舉個例子吧!前面提到在日本餐廳吃的白飯粒粒晶瑩剔透,其實是在去糠過程中又多加了幾道程序,將米粒磨地更佳光滑,目的就是要「看起來好吃」。卻因此忽略了營養的完整性。日本人處處重視「表面」的民族性,無形之中將他們導向內在虛無,虛有其表的文明。也因此,岡田茂吉先生強調「看不見的力量」,必須透視表面之下的實體,關注物質之外的身心靈發展,最終可以回歸自然。這麼說來,岡田茂吉先生的思想,可以說是針對現代日本人量身訂作的宗教。但世界各國隨著物質文明的發展,也碰到如日本社會的文明病,因此接受MOA的理念。



     文化與社會的差異,可以解讀許多台灣人接觸MOA格格不入的困境。例如岡田茂吉先生倡導「花的藝術」,藉由園藝栽種與插花體驗大自然的美感。仔細說來,這也是為日本量身訂作的藝術活動,日本的氣候四季分明,遍布落葉植物,花卉顏色鮮豔、花型巨大,非常適合花團錦簇的花園與插花。





但在台灣濕熱氣候主要是常綠植物,花型微小之下要拿來插花實在不太容易,因此只好變相地購買切花商品來插花;在台灣若要有百花盛開的花園,則必須施予大量鉀肥,反而違背了岡田先生的原意。另一方面,在日本實行淨化療法必須遵守一定的程序,而且是不准說話交談的;在台灣,卻成為親朋好友靜下心來、談談身體狀況、聯絡感情的好時光。

這樣看來,台灣的MOA發展並不是「走種」(台語),偏離了岡田茂吉先生的中心思想。換一個角度,反而提醒我們必須注重台灣與日本社會文化在每個細節的差異,回溯到岡田茂吉先生的初衷,而依台灣的風土民情量身訂作,才能將MOA的美意在台推廣。

     反觀台灣社會其他面向,何嘗不是如此呢?從綜藝節目到民生用品,從建築設計到社區營造,台灣人不斷地向外國取經,企圖藉著歷史血緣移植日本經驗、藉經濟親緣仿效美國模式。而台灣人特有的民族性,也的確就是身段柔軟的文化擬態高手;在美國生活十年就養成了完全的美式作風,在東京唸書就沾染大和氣息;我的阿公就經常驕傲他的日文程度,到了日本別人不會相信他是台灣人!

我不禁思考,缺乏主體意識的仿效,最終不過就是讓台灣人分崩離析,成為住在台灣的日本人、美國人與中國人。如果認真追尋先進國家的精神,會發現其文化之所以如此吸引人、感染性強,都是根源於對本身民族的自信與主體性散發而來的進而發展出為該國量身訂作的文化理念,甚至可以輸出國外。

那麼在這一層次上,台灣是不是也能學習呢?窺看政府到民間風行了三、四十年的「向國外取經」,說穿了,只不過是看到先進國家發展出了美好結果,指引我們正確的方向,但達成美好結果的軌跡,終究會因循各國風土民情而轉變,即使在這號稱全球化的時代仍然如此。目標既已明瞭,首要之務當然是自身「起點」的確定,如果我們不知道台灣人是什麼?不瞭解台灣的風土民情?不明白台灣何處值得驕傲?又如何發展出為台灣量身訂作的文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