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來走去還是回到這塊土地....... 農婦君的尋農之路,邀你來分享



2008年12月24日 星期三

2008聖誕夜


點一根煙,慶祝這踏入社會的第一個聖誕節;
沒有狂歡的力氣,只想休息:
好好弄一頓飯,好好吐一圈煙,好好喝杯茶…
抒解一下作工作、想工作、怨工作而疲備不堪的身心。
25歲後轉成「快版」的人生,只能空嘆一年一年轉眼流逝
2008的前三分之一趕著要進入社會,催促著自己完成論文;
中三分之一尋尋覓覓,急著找到安身立命之處;
後三分之一終於進入社會,卻忙著怨嘆找到的工作……
只有在這夜深人靜,咀嚼排列起文字的片刻,
覺得自己停下來
  
2008讓我更瞭解自己,並不是到什麼地方都可以適應,也不是做什麼工作都可以勝任……
幸好不是
那表示我有自己的使命
……好命來做好事

2008年12月1日 星期一

身體慢慢蹲下,腦袋還在掙扎…

這幾個月來…
雖然辭職離去的信念不曾一刻遠離我思緒,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慢慢適應了。

兩隻腳在南台灣溫暖的冬陽中彎曲下蹲,腦袋卻經常還懸在空中……
身體不像大腦一般,做什麼總需要個理由,經常難以說服……
她曬著南部暖洋洋的日光,呼吸著乾燥的空氣、吞嚥下「甜死人不償命」的小吃、啜飲富含礦物質的自來水…

竟然,不知不覺說起南部鏗鏘有力的台語—

身體,有辦法在腦袋仍一團混亂時繼續動作:
像我,總是在嘉義清冷早晨中驚醒……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對呴!我在上班!」

遂跳下床盥洗梳理,在僅有時間中慢慢享用早餐,在車水馬龍的片刻思考人生,讓腦袋暫時跟上進度,不過,就這十五分鐘!

一切不著邊際的思緒在踏入公司大門後停止,埋首投入接踵而至的工作
就如同高中以前,那些佔據了我大半人生的規律日子一般。

先前的農場工安事件,讓我警惕到自己的身心步伐不一致,身體跟不上腦袋,所以出了意外!
受傷之後則不得不慢下來,盡量讓身體領先:

在凜冽晨風中跨上機車、套進雨鞋、戴上手套、觀察作物們、在辦公室與田間穿梭來回,試著浸入每一項工作……
只是,每當身體稍事休息,或遭遇中斷,頭腦馬上接管:

「唉壓~隨便作啦!反正我要辭職了」

「這樣就辭掉,是不是自己無法承受挫折阿?」

從浮躁不安想要逃離,到平靜思索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竟然還是歸功於空間!
感謝凱西,讓我在嘉義找到「家」。

2008年11月24日 星期一

尋農之路挑戰一:從「動腦人」到「動手人」



這真是個不平靜的禮拜!
連續兩天的農場工作意外,我與另一位同事雙雙掛彩!

我打開噴藥機開關,卻沒注意他的手放在帶動皮帶上,手指被捲了進去,同事直嗚燒灼劇痛!到醫院照X光,才知道左手小指最末端指骨斷裂!得固定三個月修養。

歷劫歸來的隔天,心神還未平定卻又投入農場煩務,打赤腳在溫室奔走,結果滑倒在噴藥機旁,手再度被同一皮帶割傷,小小外傷尚無大礙,但我卻不知怎的突然眼前一片黑昏了過去,把自己跟同事都嚇了一大跳!
醫生卻只說是「驚嚇過渡」,叫我如果自己放心不下再去掛門診驗血……。
連續兩天同一台機器出事,鄉下阿姨阿桑敏感的很,隔天隨傳好貢品金銀紙,祭拜鬼神,祈求農場一切平安!
我跟著誠心祭拜,卻不想把錯推給鬼神。自己只縫了幾針,但同事傷勢如此嚴重,直到現在我都感到萬分懊悔!怎麼這麼不小心!
因為出了意外,身軀受傷,舉手投足被迫慢了下來,頭腦心思也才有停下反省的機會。經過幾天思索,認定之所以會連續出事,原因在於自己太「急」了!
在農場不過三個月,卻雞婆地扛起各種工作;學習時間不足,卻一下擔起管理責任……。
這樣的壓力讓我總是心神不寧、神經緊繃,腦中沒有一刻停歇:不斷想著現在要作什麼?等一下要作什麼?阿桑他們有沒有閒著?手頭正忙一項工作,腦中卻早在計畫下一個,心急如焚加上專注不足,操作機器時就出了意外!

自己為什麼這麼「急」呢?

習慣與電腦工作的我,是「動腦人」,思路早就被訓練成脫疆野馬,滑鼠鍵盤隨著狂奔不止,高科技讓我思緒所到之處,螢幕定能呈現。從來只有怪自己想的太慢,很少受電腦所限制。

但農作卻是「動手人」,每一項工作都必須按部就班:準備就緒、開始工作、收拾完畢,然後進行下一項,不管這項工作多麼緊急,仍然必須一步一步來,無法跳躍。

今天排定的工作,還沒做完天就黑了,也只能留到明天進行。並不像打電腦一般,可以通宵達旦趕完進度……。這大概是為什麼城市街道中有急急忙忙的上班族;鄉村小路上卻總是悠閒的農夫。他們不是不急,是急不來、急也沒有用;農事必須配合天時、地利,無法人為執拗孤行。

「慢慢來」,搭上大地的節奏,是我在農場的第一課。

2008年11月17日 星期一

兩光農企業篇 之二 當個台灣阿足吧!


轉眼之間,兩個月就在我哭爸哭么聲中過去了。
新的顧問、場長為公司帶來一線新機…
不過,也僅止於一線而已,
他們終究在意的是自己胼手胝足創立的那一個農場,
在這裡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是阿~我不也是嗎?
當初來到企業,本就不期望有共享理念的人,
只不過在我認為自己仍未具備在農業領域獨當一面的能力時,
先找一個不致餓死的庇護所。
找過XXX,卻因莫名其妙的楊媽媽擔心楊爸爸外遇而變卦;
找過XXX,總是一直搭不上他們夫婦的機緣,留不下我;
找過XX,卻暗暗覺得偏離方向,毅然離開;
最後,找上了這間兩光的農企業…
那麼這裡是嗎?
每個月都有固定薪水入帳,餓不死是肯定的!
有接觸農業嗎? Ohh~ everyday!
從有機耕作到病蟲害防治,從農場管理到成本效益評估
從怎麼跟工人相處交涉,到怎麼跟上司回報交代
回想起來,兩個月來我真的對這個行業多了太多見識…
那到底在哭么什麼?
總歸一句話……氣氛很差!
沒有主管願意帶人,也不太有人願意學習,
大家並不是對這個行業有興趣才加入,不過是吃一份頭路。
工作環境中瀰漫著自私的氛圍,
推不掉的工作才不甘不願的完成。
不過,這好像一點都不稀奇,大部分的公司、機關都是這樣。
應該是,
我之前待過的環境都太友善了!
大家可以對話、可以共享,可以覺得有交流,可以討論各自的理念
雖然沒什麼錢,但很開心!
原來,與相同理念的人一同工作對我來說如此重要
幾乎可說是找工作的唯一條件
我現在可以肯定。
這樣一想
在這邊所有不如意,也慢慢變的理所當然了
我沒有能力也沒有必要要求大家都開開心心甘願上班
我只能,自己盡力這樣作
當個台灣阿足吧!
活在當下,就眼前的事物感到滿足
對過去的感到珍惜,對未來的充滿希望

2008年10月18日 星期六

悼念永遠堅強的阿媽

臥床多年的阿媽,昨晚在家中悄然過世了。
每天早晨親手為她洗澡的母親,卻意外地錯過這一刻,只有印傭陪伴阿媽走過最後一程。

阿媽病得太久,從十年前逐漸失去記憶,然後是語言、行動、吞嚥、意識。阿媽變的眼神空洞、四肢僵直,眨眼成了她唯一的反應。在她生命最終的這幾年,我們幾乎無法確定,是她生命力強韌,還是子女過於脆弱,每每將病情惡化的她送進醫院、再接回家中。

死神的腳步何其慢,讓我們必須想辦法與祂共同生活下去,於是請了印傭、把家裡佈置成安寧病房,企圖讓生活盡量正常,不必提心吊膽那一天隨時會到來。

終究還是來了,她選了一個我們都不在家的時間,迅速地、安靜地離去。

我為她的解脫感到高興,也為我們未盡孝道感到哀傷。

這是第一次,與我共同生活幾十年的親人離開人間。我卻慚愧,腦海中浮現不出阿媽仍健康時的身影;我只相信,她一直都是個堅忍不拔的女性:從照顧六個年幼弟妹、戰時擔任護士赴港,到嫁給長年出門在外的氣象站公務員、撫養三名子女,至丈夫辭世25年、與阿茲海默奮鬥十年後,阿媽才終於卸下人生重擔。

或許我們真的應該開心,她還保有最後的自主權。

2008年9月14日 星期日

將自己連根拔起…


原來距離上一次寫網誌是兩個月前的事了!我才發現自己在真正煩悶的時候並不喜歡寫作,總認為該把精力用於改變現況,而非消極品嘗。但現在最積極的作法,明明白白的就指向「接受」、「放下」了……。
經過幾個月、好幾番波折,我離開宜蘭、離開台北,來到南台灣嘉義郊區,才一個星期,就發現大事不妙!我竟然自投羅網掉進完全陌生的渾水當中。

「誠懇作伙」不管用了
幾乎每一次進入陌生的環境都能很快跟大伙愉快相處,是我自傲的專長之一。不過在這邊似乎沒有這麼容易,生長背景與求學環境的差異,讓我與同年紀的人相處稍微隔閡了點。我本來也就知道自己「不太正常」,但現在看來,之前幾乎都是處在「舒適範圍」:台大、城鄉所、農業、社區等等。來到這裡,讓我覺醒:真實的社會裡,和藹可親並不是入場券,「誠懇作伙」也並非常態。遇到說話投機的朋友,是一種幸運,但不是理所當然。

真實的狀況是,公司組織上下階級與權力的攪局之下,「交個朋友」並不是員工守則之一,「誠懇作伙」幾乎像一條清澈水溝般稀有。再加上鄉下小單位的派系分明,利害糾結,大家多半尋求自己安全的位置,鮮少掏心掏肺、侃侃而談。

我這才明白,「沒有知音」就是我的罩門阿!找不到可以暢所欲言、共鳴感動的對象,我感覺自己像被丟進貓群中的小狗,暗自哀號。

作「有耳無嘴」的學徒

說來諷刺,對於有機深度著迷,自稱「水水的查某囝仔不作,要去作田了的」的我,真的進入一個有機農場工作,竟然可以讓我如此痛苦!

農場場長有種植蔬菜十幾年的經驗,對於有機卻才剛開始。似乎還不能放掉對於肥料與藥劑的依賴,寄望使用有機資材替代化學農藥肥料,因此每天的工作依然是施肥、防治等等。尤其對「雜草」的忍受度很低,希望草能盡量除乾淨,不喜歡任何「草葉」留在農田。

論文中深信不疑的生態農業理念,在這邊卻遭受極大考驗!場長雖只有四十多歲,卻可歸為「傳統農民」之列,對於幾十年來一貫的作法堅持不已,不輕易動搖。我猜他心裡一定嘀咕:「高學歷台北小姐懂什麼阿?叫你作就作,意見這麼多幹嘛?」我必須忍住氣、亦步亦趨跟著場長學習,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叫我除草、追肥,我就得照作。真是極大的身心煎熬阿~

眼見最喜歡的雜草兄弟們,每天不斷被拔除,留下光禿禿的地表與堅硬土壤。有一天早晨起來,看見原本輕鋪綠茵、蜻蜓飛舞的生態池,被歐巴桑們除地光禿乾淨,還鋪上一層黑色塑膠布……。這才曉得「無言問蒼天」是什麼滋味!當場有一種衝動想去阻止他們,卻硬是擋住了自己:「我沒有立場也沒有權力去管他們!」只好自己吞下這口氣,忍著不去看。

在備受呵護的環境中長大,我本來就是個主見很強的人,又歷經台大、城鄉所的自由學風,從芝麻綠豆到國家大事,我都樂此不疲發表意見!現在為了讓整個公司、農場更好,卻要作一個「有耳無嘴」的學徒。唉~真是苦阿!

 得處處小心,避免被人說「閒仔話」

碰過幾個可愛的南部朋友,總以為南台灣熱情如火,人與人之間沒有隔閡,生活一定輕鬆愉快!真正來到鄉下,才明白「人言可畏」。在南台灣「熱情」氛圍中,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很近,當摩擦發生時,有別於北部人冷漠以待,或表面客氣背後中傷,下港人則是不留情面地直接「幹醮」,講起話來帶酸帶辣,幾次險些衝突的場面都讓我看了心驚膽跳。

特別是在「庄腳」,歐巴桑們的嘴巴利得很!只要稍微違背保守的風氣,跟男生走進一點,那怕是被說成「討甲查某」都不為過,因此言行舉止都必須小心翼翼,深怕被別人說「閒仔話」,真不是我的作風!

金玉其外的營利單位…

當初為了進入營利單位,狠狠回絕許多熟悉自在的非營利組織職缺,毅然表明自己想學習企業效率與執行力。誰知一進這家公司就大失所望,組織架構幾乎比非營利組織還要鬆散、職務劃分不清、大家難以溝通合作,幾乎可說是一團混亂!原來,「公司形象」往往與內部實情有差距,有名、大間的公司並不具任何實質意義。相較起來,也許非營利單位還比較「誠實」,多半願意透露組織現實與問題。


發現自己像「住工廠」……

除了沒有宜蘭淙淙清流的溝仔水以外,嘉義郊區景觀也跟我想像的鄉下不同,農田大部分休耕,有的是一座座小型工廠,黑漆漆的廠房與烏亮油黑的大型機械,早起開門面無表情的工人…。星期六要上班、星期天要輪值、颱風天還要扣薪水!聽在我們台北人耳中難以置信的薪水與福利,就是南台灣的現實!

是阿~我把自己徹底「連根拔起」了。

原以為自己是「強勢先驅物種」,不管在什麼環境都可以生長,現在卻真正體會了異地生活的甘苦。脫離家庭、親朋好友,和一切美好熟悉的人事物。工作環境中幾乎找不到可以吐露心事、共觸感動的人,每一天寂寞痛苦的日子,都在我最嚮往的有機農場中上演。最無言的是,會遇上這種狀況,完完全全都是自找的,沒有怨天尤人的奢侈,又不願輕易舉棋投降……。

唉~~第一口人生的滋味阿!

2008年8月17日 星期日

讓一切重新回到農夫手中——KKF(泰國米之神基金會)參訪(下)


Dacha困惑了五年,直至一篇農民技術與認知行為的研究報告,讓Dacha恍然大悟,慣行農法早已深植在農民認知與價值觀中,追求「高產量」、「方便操作」已經成為一種行為模式,並非理性選擇;這麼說來,KKF所要對抗的並不是技術,而是人的行為模式。面對行為模式,苦口婆心教導新技術是行不通的,農民必須親自體驗、走過全新的耕作過程,見證成果而後才會改變!。

因此,KKF在五年前開始了「農夫學校」,在幾個村子提供團體學習課程,KKF成員帶領農民在自己的田地上實驗、實作,定期聚會討論,並不點名對錯,而讓農民自己發掘成敗,逐漸改變既有耕作觀念而開始實踐有機耕作。
一處農夫學校
當我們到達素攀部裡四處農夫學校之一的村落時,充滿歲月風霜的笑臉農民迎接我們,熱情送上豐盛食物,我想這就是每個世界角落都存在的農村風情吧!然而這些農民卻不同於台灣有機農民,一提及有機耕作的回答就是「很辛苦」!這些農民興奮地帶我們參觀堆肥製作場所、長滿雜草的水稻田……,一位農藥過敏的婦女接觸KKF之後如魚得水,對培養微生物產生極大興趣,目前她正在試驗三四種堆肥與生物農藥的新配方,甚至包括天然除草劑!
在木板大床上我們暢飲享用不盡的椰子,跟農民嘻嘻哈哈聊了起來,即使每一句話都要透過兩次翻譯,農民的快樂與對有機農法的認同,仍然強烈地穿透語言隔閡,感動我們。也許,他們並不知曉微生物運作的機制與細節,也不見得能說出育種的遺傳學原理,但他們倚靠著「自然」,成為先進的農業技術實踐者。如果只是單純人類文明與技術革新,毫無學識與資源的底層農民何以一步登天?擁有與高科技生化研究相同的技術?這些農民讓我不得不相信,「回歸自然」將是解決現代農業問題的最終答案。

DachaKKF成員們來說,龐雜棘手的現代農業問題,解答竟然如此簡單!他們不但沒有因「發明」此項革命性技術居功自傲,準備申請專利權大撈一筆,反而將此歸功於「Khao-Kwan(米之神)」。Dacha深深相信,這些神來之筆的技術不可能從他腦中迸出,而是米之神帶領著他發現這一切,因此他的任務就是將這些交還給農民。

Dacha說到這裡,我們大家相識而笑了!對於Dacha坦然將一切歸功於神,我們感受不到絲毫的虛偽矯情,反而深深感動:一位諳熟科學實驗步驟的農業研究者,終其一生追溯現代農業問題根源,最終卻對米之神堅信不移!確實非常特別。在台灣,我們有全盤技術理性而對信仰不屑一顧的農業專家,也有篤信神力耕作不精的純樸農人,但科學與信仰的結合,顯然尚未出現!

 還記得這趟出發前,媽媽對我竟然去「泰國」取經不忍嘲笑,泰國的農業怎麼可能比台灣進步?到KKF參訪,卻讓我發現自己必須放下台灣優越感,而重新審視對「進步」的定義。在稻米產量、品質等各種技術面,泰國的確沒有台灣進步,但也許面對反璞歸真的有機農業,虔誠的泰國佛教徒們卻走在世界的尖端。也許就是因為台灣人腦筋太好、太聰明,對於簡單事物經常不屑一顧,而錯過了大地之母無時無刻教導我們的質樸真理。

2008年8月16日 星期六

米之神,讓一切重新回到農夫手中——KKF(泰國米之神基金會)參訪(上)


有機米與一般米賣一樣的價格?怎麼可能?
在台灣,有機農產品幾乎與高價格劃上等號。但是在泰國米之神基金會,數千公頃轉型的有機稻田,其稻米價格竟然與使用化學肥料農藥的稻米完全一樣!當米之神基金會執行長Mr. Daycha說出口時,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在我們習以為常的有機農業邏輯裡:有機生產以人工取代化學藥劑而成本遽增,有機農產品當然要比較貴,農夫才活的下去!不僅如此,高貴的價格更是吸引農人加入有機生產的招風旗。況且,付出這麼多心血栽種有機農產品,不可能有農夫願意賣與一般稻米相同的價格!
然而有機稻米與一般稻米混雜,透過完全相同的通路銷售,標上齊頭平等價格,在泰國蘇攀部裡卻是事實。這項不可思議之舉,有一個簡單的答案:有機生產降低了成本!
但這簡單回答的背後,卻是米之神基金會二十年來的心血。有著華人血統的Daycha原是蘇攀部裡的旺族,祖父靠買賣糧食而致富,坐擁素攀部裡省數千公頃土地。母親過世卻讓生活優渥的Daycha轉念,他認為家族三代已經從農民身上拿了太多血汗,自己必須要有所回饋,因此投入解決農民困境之列,在1989年成立了Khao-Kwan Foundation(簡稱KKF)。
泰國現代農業的困境,諸如化學藥劑污染、土壤肥力降低、農民債臺高築等等,乍聽之下與世界上所有開發國家無異,但對Daycha來說,這些問題卻都明確地指向同一根源——「綠色革命」。
二次戰後由美國主導的現代農業革命,透過世界銀行、跨國企業的合作,全面改變泰國稻米生產模式。現代化的道路與灌溉系統進入農村,使全年收穫且產量高超的新型HYVHigh Yield Variety)稻米得以耕作,一但農民放棄手中原生稻米而選擇耕作HYV,則必須將化學肥料農藥與大型機械套裝組合一併帶回,才能得到如廣告中所說的高產量。
就如國民政府一般,泰國政府開始實施肥料換穀、農民貸款等多項措施,協助農民脫貧與農業現代化。四十年後,稻米產量確實激增了,泰國成為世界最重要的稻米出口國,但農民卻仍舊貧困,耕作的面積越大、產量越多,債務竟然也越多,農民賺更多錢改善生活的夢想,始終沒有達成。

Dacha發現,農民生活之所以沒有改善,是因為失去了耕作自主權,必須仰賴工業化肥料、農藥、甚至種子耕作,淪為工業化農業巨大機器的最末環節。而這一切正是由綠色革命選與HYV而起。「從種子開始的問題,要從種子解決!」Dacha說,KKF成立的目標,就是將一切交還給農民,以擁有自己的種子作為最終目標。
KKF內的種子庫

Dacha與他的團隊花了近十年的時間,在沒有農業科技與先進實驗室的幫助下,研究出不需倚賴化學農藥與肥料的稻米生產技術,並且可以將低生產成本一半之多。然而這項革命性的技術,卻只包含三個步驟:
1.      控制病蟲害

2.      活化土壤

3.      稻米選種與育種

事實上,這些技術並不新穎也並非KKF的專利,目前各國琳瑯滿目的有機農法中皆有提及。特別的是,KKF發展的是一套完全「平民化」的有機農法,不需要任何高科技及深奧理論,每一個農民只需保持觀察力,不時進行小學程度的科學實驗,即可擁有這樣一套技術。
首先,KKF帶著農民蒐集水田中的昆蟲,仔細將昆蟲分門別類、認識哪些是害蟲?哪些是益蟲?一旦得知水田中大部分其實是有益昆蟲,農民便瞭解化學農藥全面殲滅的問題,而轉向適當「控制」益蟲與害蟲的數量。
瞭解田中的生物

「活化土壤」則必須讓農民瞭解,土壤中的「微生物」是一切農業的根本,若能掌握微生物技術,則便能達到事半功倍的耕作效果。在日本等先進國家,發展成熟的微生物技術(如EM)變成一種商品,藉著購買高科技實驗室培養的菌種,農民可以更快速地製作推肥、促進作物生長等,但這些「菁英」菌種不但價格昂貴,且往往因適應問題而效果有限。
KKF,農民學習培養自己的微生物!回到自然的根源——森林,取一把土,用米糠或糖蜜培養、選擇有益的菌種,成為製作堆肥與生物農藥的原料。經過幾期改良,農民只需在收割之後將稻草切碎、加入菌液、發酵成熟,則不需添加任何其他肥料,便可獲得與慣行農法相當的產量。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技術「選種育種」,使用脫殼糙米而非稻穀進行選種,是KKF研發的新技術。脫殼糙米無論在大小、色澤、胚芽等方面都可以用肉眼仔細撿選,以增進每一年稻穀品質;育種則是使用遺傳學之父孟德爾的人工授粉方式,將雜交種培育八代之後純化品系。Dacha鼓勵農民不斷地選種育種,不但為了選出最適合自己田地的品系,也可因應難以預測全球暖化環境。
我們正在學如何選種...

只需學會三步簡易技術,便可降低成本而提高收入,農民應該沒有理由拒絕!花了十年心血研究的KKF成歡欣鼓舞著,以為自己找出了現代農藥的解藥。但出乎意料之外,KKF新技術並沒有如雨後春筍般席捲農民,卻反而窒礙難行,農民寧願一年年看著地利喪失、自己債臺高築,卻固執不願放下藥桶。(待續)

米之神,讓一切重新回到農夫手中——KKF(泰國米之神基金會)參訪(下)

2008年6月20日 星期五

都市老鼠駐庄腳之我寫故我在之二---冒出來的草根性

搬進深溝古厝腳兩個星期,發現自己的草根性,跟剛下土的蕹菜種子一樣,冒出芽兒來了!

在每天例行的割稗草任務中我慢慢體會著——草根緊緊抓住土壤,想連根拔起不僅需要把刀子,還得相當的手勁兒!草連根,根連土,土連水,水連天,草根性就是跟土地,跟自然密不可分。也當然,什麼地方長出來的草就帶著那土地微環境、微氣候的特色。雖然都是青松家方圓一百米以內的田地,每一塊竟然都呈現不同風采——昨天穿著雨鞋仍然可青松行走於那塊田,今天這塊則不打赤腳不行;昨天那塊清一色都是稗草,今天這塊則多了許多帶著小花苞的不知名草……。在不同田坵中尋覓雜草,自然而然就注意了每塊地各異的「田性」與「草相」,證明明草根性不僅是貼近土地的,而且充滿地域特性。

那人的「草根性」呢?


庄腳這些從土地中「長」出來的人們,腳趾嵌進土壤,臂膀接受烈日,飲地裡冒出的泉水,吃土壤長出的作物;早晨讓陽光雞鳴叫醒,夜裡給星光蟬聲催眠;血液餵養著蚊蟲,屎糞回歸大地。人與土地緊密相連、難分難捨,因此經常聽到阿公阿媽在庄腳健康快活,到了都市痿靡不振的例子,就像連根拔起的草一樣。

以前的同事阿忠來自台南安定,從小在嘉南平原的養殖魚池中長大。帶著下港人的豪氣,他口中的家鄉人都是大快吃肉、大口喝酒的好漢!農人、工人想吃肉的時候,就用
PVC管設陷阱抓大田鼠,用蒜頭辣椒炒地香噴噴,作囝仔的在旁邊直流口水…。宜蘭在冬天總是陰雨連綿,是不是因為如此這裡的阿公阿媽秀氣許多,親切的笑容中帶有韌性,處在邊陲地帶物資缺乏,讓他們什麼東西都要DIY,即使到現在,自己作醬油、豆腐乳、炊各式各樣的糕,都絲毫沒有退流行…。



那台北人呢?

在台北生長二十多年,很難相信自己有「草根性」這種東西。在水泥叢林中奔波流轉、競爭賽跑,偶然惆悵於難以著根落定,但大部分時間仍然像陀螺打轉停不下腳步。人的原始本性完好隱埋在匆促膚淺的人際往來中,大部分的時間,我們看到許多笑臉,卻碰觸不到人的本質。偶有勾動心頭深處,卻端賴自己要不要繼續敞開心房,或是要像蛤仔兩蓋一夾逃走。

而到了庄腳,每天,土地與陽光考驗著肉體,讓我的體能與隱疾在長時間勞動下原形畢露;習慣了二十五年的「駝腰」站姿拉起緊報,在每次勞動後都發給我一記酸痛,讓我不得不開始「挺直腰桿」,企望能培養抗衡天地的強壯脊柱。

然而本性也在接近土地生活後昭然若揭。在外食並不方便的庄腳學習自理三餐、用傳統大灶燒柴洗澡…。凡事必須自食其力的現實下,我的行動顯地毫無章法:煮飯煮到一半忽然跑去燒柴、洗碗洗一洗開始打掃房子…。網路時代的跳Tone性格無法掌握作事適當的先後順序,讓我經常會像無頭蒼蠅一樣瞎忙。

在這裡,每天接觸的人變少了,相處的時間卻拉地很長,且幾乎都是面對面直接對話,沒有什麼時間度量思考,心口如一的表達自然是最省事的,遮遮掩掩反而費力容易出糗。透過人與人的相處,我被一層層撥開,逐漸找到最屬於自我的性格:心直口快但又喜歡裝客氣,愛交朋友卻又刻意彰顯自己的特別,學習能力強但是很怕犯錯。

雖然才短短兩個禮拜,我好像又重新找出了自己的「草根性格」,那些從小父母耳提面命,長大後卻抗拒地完全忘記的本性,居然在一接近土地生活之後,像種子遇到適宜的土壤一般,慢慢萌生。

2008年6月19日 星期四

都市老鼠駐庄腳之我寫故我在之一—台北小姐入駐老厝腳

我這個怪怪的台北小姐,夢寐以求某一天能住在鄉下古厝,打開門就看到整片天空、畦畦稻田,躬耕於鄉野之間。沒想到這個夢竟然毫不費力順利實現了。

感謝青松&美虹,我不但住進了才DIY裝修好的古厝腳,還有一個像極開喜婆婆的搞笑房東作伴…。

圖一 穀東之家最常出入的後門,賴青松「夾縫中求生存」劇照之背景(詳情請見!@#$%^雜誌)

穀東之家:堅持古早味100%DIY風格

這間原本給來訪穀東下塌的「穀東之家」,因為穀東俱樂部面臨轉型而逐漸空缺,成為上善基金會宜蘭的臨時基地,當然也是我這個「號稱助理」的小窩啦!多虧開喜婆婆細心維護,老厝腳堪稱勇健,有完整的鐵皮屋頂、磚牆,早期不惜本檜木行架仍然屹立,加上「一秀」師傅獻上她的裝潢處女秀,完成了和風、地中海風等三個房間加一古早情趣衛浴,在青松與美虹的古早美學與「極省風」堅持下,古厝腳保留開喜婆婆的命根——「大灶」,靠著四處「蒐集」而來,看起來十年也燒不完的木板、竹枝、乾草,作為洗澡燒水兼炊糕炊豆腐干炊肉粽殺雞去毛用,是讓開喜婆婆「勤儉指數」高居不下的秘密武器。
 
圖二 和風房門,由一秀師傅設計製作          
圖三 古早情趣衛浴
好家在台北小姐有在爬山、受過營火訓練,才沒有馬上被大灶生火考倒!原來,洗個澡只要兩三塊木板就夠啦!?我這才體會為什麼阿寶說果園整枝留下的枝條可供她洗澡洗半年……。沒有水龍頭花啦花啦水流不止的好景,所有用水都必須一瓢一瓢的從大水缸裡舀,這樣的現實讓人不得不養成省水的習慣——舀水很累ㄟ!
圖四 開喜婆婆「勤檢的要死」秘密武器——大灶

衛浴和房間拜一秀師傅之巧手,廚房可就是我「兩光DIY」的驕傲作品了,終於遇到可以讓我叮叮咚咚「愛釘哪就釘哪」的磚牆,當然不能客氣!獨創庄腳風義式廚具收納,一定要把所有廚具都掛上去才甘心!還有以大水桶自製的「擬態水龍頭」與「純手工提倒水槽」,拯救沒有水樓頭不知道怎麼洗碗的台北小姐。


囝仔人料理

在鄉下的食物來源,說好聽一點是「食物送上門」,事實則是過著給人「接濟」的生活……。厝邊隔壁的阿伯阿姆三天兩頭送我田裡盛產的蔬菜,還指著空心菜、蕃薯葉說:「袂呷自己摱!麥客氣!」,還一邊強調他們農藥都噴很少,叫我免驚盡量吃,美虹也附和:在鄉下基本上就是不用買菜啦!就這樣我進入「採集」生活,永遠對今天的食材充滿期待。當然,有時我會作一點「囝仔人料理」回報——「無味素玉米炒飯」:

開喜婆婆懷著狐疑的眼光,還問我:「有摻味素某?无摻我无愛呷!」

台北小姐:「阿姆!『味素』是不好的東西不能吃太多啦!」

「无呷味素怎麼有力氣作穡!」開喜婆婆仍然狐疑著,邊把那碗炒飯端回去,

過了十分鐘……又端著碗進來說:「阿你這炒飯夠袂麥呷(不難吃)喔~我一碗呷料料,來!這冬瓜湯厚你!」

台北小姐(笑)

 「囝仔人料理」成功案例一:南瓜壽司(阿伯阿姆稱壽司為「臭酸飯」,但是還是吃光光)

「囝仔人料理」成功案例二:香椿幸福麵(那個麵條的名字真的叫「幸福麵」!)

河邊洗衣妹

想當年初到宜蘭時,深為清澈滿逸的湧泉水溝著迷,許下了宏願「有一天我一定要到水溝邊洗衣服!」。今日果真願望實現,浪漫的洗衣幻想被炎炎夏日一天換三套的巨量衣物壓垮,只有一句感想:「好累喔~」。被洗衣機制約的台北小姐仍然維持習慣兩、三才洗一次,卻被眾家阿伯阿姆斥喝:

「囝仔人不能那麼『胎擱』,无兜愛每天洗,身體才會健康!」
(阿姆,我那有那麼多時間阿?整天只有洗衣服就好了…!@#$%^&(*()_
害我只敢等到深夜(在這邊就是八點以後),一個人捧著一大桶衣服走向白天人生鼎沸的洗衣棚(是庄腳女人的聚會場所),寂寞地搓阿洗阿面對自個兒的汗臭,深怕被阿伯阿姆看到。

幸好,還有溝裡穿梭的小魚陪伴……牠們好像挺喜歡吃肥皂水的!

有蟲,我一點都不寂寞

一個人住在夜晚暗摸摸的的庄腳,有人問我寂不寂寞?

其實只要把燈一開,就會發現我並不是老厝腳的唯一住民,這裡有生物多樣性極高的「無脊椎生態」,蚊子蟑螂螞蟻等常見種類不在話下,還有各種「蚊類」與「蜘蛛類」,會吃蚊子的結網蜘蛛、只會嚇人的毛毛蜘蛛,晚上打開水槽總有驚喜——有殼與無殼的蝸牛,飛躍而出的蟑螂。老厝腳坑坑洞洞的紅磚牆,成為他們白天的棲避所,等我這唯一的人類夜晚躲進密封蚊帳之後,就是他們的活動時間。有人說蚊子傍晚才上班,只要傍晚將門窗緊閉,庄腳的蚊子便不成威脅!誰知在我的老厝腳偏不管用,他們在這裡似乎是三班制,只有炙熱的中午休息一陣,不管時等在蚊帳外、廁所裡,以嗡嗡與親親歡迎我的一天。

起先覺得很苦惱,我從家裡帶了電蚊拍、電蚊燈,所到之處必點蚊香,無時無刻都緊繃著神經,每天起床都神經兮兮,不時揮動電蚊拍以自保。即便這樣,仍然無法免除被叮,更誇張的是,晚上電蚊燈啪啪啪啪緊接不暇的打蚊聲,竟然吵得我睡不著覺,索性不點了,被叮至少睡的著吧!

我忍著被蚊子叮的同時開始幻想:如果有一天鄉下蚊子遇到都市蚊子,會不會覺得牠們很可憐,費盡千辛萬苦吸到一點點血,屋主馬上就來個殺蟲劑全面消毒;在鄉下蚊多人少,這裡是他們的家,我不過是個過客,就算是納貢一點過路血吧!

雖然離台北只要一個鐘頭、到熱鬧的宜蘭市區也不過10分鐘,農村傳統在深溝卻依然濃厚穩固,厝邊隔壁的阿伯阿姆守護者它,也詮釋著它。我逐漸體會為什麼賴青松一直說鄉下根本是「外星球」!除了語言可通之外,這些阿伯阿姆的價值觀、世界觀、人生觀,就像是另一個星球的人,唯一的共通話題就是同住的這塊土地,只有靠著農作與生活的無數細節:這個季節該種些什麼菜?如何烹調最對味?河邊洗衣怎麼洗的乾淨?彼此得以溝通對話。

一個台北小姐突然加入居民,就像土雞群中來了一隻肉雞,自然掀起一陣漣漪。肉雞羨慕土雞的勇健壯碩,土雞羨慕肉雞白嫩豐腴;肉雞得學很久才能融入土雞群中而不失自我,土雞也得花很久才能接受世界上竟然有自願放棄舒適生活的雞。

2008年5月12日 星期一

從台灣土地裡長出的有機農民—台東MOA農家拜訪



在城市裡生活久了,很多人認知「有機(organic)」為一種時尚,隨著現代人追求健康養生的潮流,從先進國家席捲入台。加上有機產品的「高貴」價格,更促成其「有錢人才吃的起」的高級形象。偶然來到鄉下,卻赫然發現,這樣一群有機農業實踐者,是從台灣這片土地裡「長」出來的;他們堅持「不噴農藥」,是對農民本身的健康保障,是素樸生活的原始訴求,沒有一點點「追逐時尚」的意味。

台灣最偏遠地區之一的花東縱谷,陡直英挺的中央山脈,與層巒溫柔的海岸山脈,夾出大片平坦沃土;大部分農田沒有經過重劃,保留著彎彎曲曲、疊疊層次的石砌梯田,屋舍稀稀疏疏散落在樹叢中,深怕破壞自然的協調景致。這裡住著從西部到後山開墾的閩南人、客家人與原住民,卻能和諧共處;客家人台語很「輪轉」、原住民流利地說著客語,在西部鄉下重視的種族語言,在這裡不是個問題。


因為長期交通不便而遠離任何「發展」的這片土地上,卻長出了一群台灣有機農業最先進的生產者。

種植有機釋迦十多年的吳大哥,年輕時遠離家鄉到台南作工,卻在每次休假結束時要回西部時,都感到與這片青翠大地分離的痛苦,加上幾次險些喪命的工地意外,讓他十五年前決定舉家回鄉種田,接下老婦老母的釋迦園與琵琶園。剛開始不諳農事的年輕夫婦,遵循周邊農民的教導施肥、噴藥,一次次接觸化學農藥的痛苦卻讓吳大哥陷入沈思:當初放棄作工就是因為不想冒這麼大的生命危險,現在作農又接觸劇毒農藥,不等於白走一遭?

因而開始想著降低農藥的耕作方式。但是不但年邁的父母一時難以接受,收成遽降也讓夫妻成天吵鬧,吳大哥不得不兼作鐵工維持生計,一邊摸索降低農藥的有機生產方式。

在有機農業未成氣候的十五年前,吳大哥跑遍大學農業科系與農業改良場,幾乎所有專家都認為「有機釋迦」根本不可能!雖然路途艱辛,但吳大哥沒有放棄,加上老母親在田間無端猝死,更促成了他遠離農藥的決心。靠著自己仔細的田間觀察、實驗,經過五六年的過渡期,吳大哥的釋迦樹終於逐漸恢復自然健康狀態,每年穩定生產。擺在屋外原本賴以為生的鐵工機器,現也都鏽黃不堪了!


長的像原住民的吳大哥,說著濃濃南部腔閩南語,卻是客家移民的後代;沒有一般實作領域中「澎風」的高手性格,為自己研發新技術顯地志得意滿,對於堪稱難度最高的有機果樹栽培,吳大哥最多就是笑笑地一兩句話帶過,露出嚼檳榔的紅紅牙齒與苦盡甘來的滿足表情。

雖然如此,但事實證明他的技術堪稱「農藝師」等級,可以到農改場教課。經過多年獨力實踐,在他心目中,有機農業並沒有什麼太高深的技巧,而以「人與自然萬物和平相處」為最高原則。經年雜草叢生的果園中,住著竹雞、雉雞、烏鶖等豐富的鳥類,各式各樣的蛇虫蚊蚋更是不在話下,從土壤到動物的完整生態系,不僅讓吳大哥連肥料都逐漸免除,部分釋迦樹甚至不需人工授粉,而可自行著果。除了一些嚴重害蟲—如黑星天牛,會將果樹環狀剝皮導致整珠死亡,必須抓除之外...

吳大哥的核心理念就是「增進果樹健康抵禦病蟲害」,因此雖然不使用農藥、肥料等化學藥物種作,但也並不是完全放任果樹生長,而首重修枝、整枝、疏花、疏果等管理工作,使果樹保持健康而有穩定產量,吳大哥才可以成為專業生產者,而不是另有主要收入的半農半X農民。


不僅如此,種種新奇有趣的果園生態故事,填補了在吳家借宿的夜晚時光。長期不使用化學藥劑下來,園裡的動物都知道在這裡很安全,吳夫婦也不斷地與動物們有親密接觸。許多有機生產者都曾提過,修整枝條或用割草機除草時,經常會打到鳥巢,在懷抱歉意的心理下,農人們多半都會將這些嗷嗷待哺的鳥蛋或雛鳥帶回家飼養,然而成功的機率卻不高。

吳大哥與大嫂竟然笑說;「我們現在養鳥已經養出心得了!」客廳裡就著他們剛從大蛇口下救出的雉雞雛鳥;對於一般農人聞之色變的「長蟲」,他們也逐漸去除心理障礙,讓一隻青蛇安然住在園裡,伴隨著他們工作。最誇張的是,與他們共同努力、同樣也珍惜動物的工人阿賢,竟然有一次在園子裡為雉雞「排解紛爭」的經驗!
吳大哥笑笑地說:「雉雞這種動物平時很怕人!只要方圓十公尺有人的聲音他們馬上跑走,竟然有兩隻雄雉雞打架打到要人幫他們調停,不然其中一隻的羽毛都要掉光了!」雖然不見得叫出各種動植物的正確學名,卻可以「直覺」體會高深的生態學理論,人與自然萬物的親密關係,在吳家的果園中渾然天成。他們不斷自嘲是「粗魯人」,赤腳站在土地上、啃著自己土地上生長的蔬果,就覺的人生很滿足!在我眼裡,他們確是真正瞭解自然、與自然共存的「智慧人」。
並非受到訴求健康的消費者訴求啟動,也沒有農業學者相挺支持,從台灣這片土地裡,自然而然長出了一群尊重自然、友善土地的有機農民。

當然不僅止於台東,在我的訪查中,花蓮富里羅山村的老農們,承襲客家先民傳統的種稻技術;玉里有機火龍果班的李班長、名間有機茶葉產銷班等,都是依循著我們老祖宗的農耕智慧研發拓展,加上自身實作經驗發展出來「為台灣量身訂作」的有機耕作方式,而並非由日本、美國、歐洲等先進國家移植而來。

而事實上,由國外引入的各種新奇技術,不管是有機肥料、微生物、輪作連作、育種留種等,也都不出老祖宗耕作智慧的範圍,不過是由科學重新詮釋罷了!到頭來萬宗歸一,就是「自然的道理」。既然如此,我們又何以苦汲汲營營、渴求國外先進技術,而忽略了台灣本有的農業精神與技術潛力?

         

2008年4月25日 星期五

讓不好的開始有一點好的結果—秀明自然農法舞龍之家


聽聞「舞龍跑去種田」已經一陣子了。從廣告業急轉彎一腳踩進田裡,作的又是農業領域中堪稱最堅持純淨的「秀明自然農法」,舞龍的故事另剛接觸有機農業的我心生好奇,當然不容否認,也參雜些許懷疑心理,而解開這種矛盾的唯一方式,似乎就是親自走一遭了。




在楊梅鎮平坦遼闊的土地上,以樓仔厝為標的的都市擴張,正如菜蟲一般慢慢啃食著農田。舞龍的田就座落在其中一片大工地,是建商與秀明農法組織合作的住宅開發案。腦筋動得快的建商,抓住「秀明自然農法」作為廣告噱頭,在集合住宅中規劃了一片農地,讓未來的住戶可以親自耕作,舞龍則擔任田間管理員,在約兩分土地上種植蔬菜等雜作。
與一般農人不同的是,舞龍每月領建商公司的固定薪水,而且沒有產量壓力,只要專心實踐秀明農法即可。對想要投入農業又擔心家計的年輕人來說,免除了收入不穩定的重大威脅,這的確是個夢寐以求的工作!

      
        依據舞龍的說法,「秀明自然農法」與其他有機農法最大的不同,就是堅持不使用肥料。不僅是化學肥料,即使是有機肥料或自製堆肥都不使用,唯一允許的是「草葉堆肥」—田園中除下來的草葉。因為他們相信,植物是「生產者」,主要藉由光合作用產生養分,而不是倚靠土壤肥料;人們以自身動物的「消費者」心理理解植物,誤認為土壤中的養分會被植物吸收殆盡,必然需要補充,因此添加大量肥料,反而造成了土壤酸化、河水優養化等諸多問題,因此秀明農法堅持不使用該塊田園以外的資材作為肥料。

 
在不施藥與灑肥的原則下,農人可以作什麼呢?秀明農法強調「體驗自然之道」的耕作行為。農人必須要用心觀察,不僅僅是作物,對於昆蟲、雜草、土壤、水源、氣候等等都必須仔細洞察記錄,找出問題的根源;要以生命的角度體驗生命,秀明農法強調將植物留置開花節籽,而不是在嫩幼期就全部採收完,這樣植物就能在確保傳宗接代的狀況下安心生長。
 
因此,農人的工作是「適度協助植物生長」,但仍然「放手自然」:適度的協助之後,就必須放手讓自然決定生死,不健康的植物會請蟲結束掉他不快樂的生命。在武龍的田裡工作,不像一般農場裡單純揮汗勞務即可,而必須專注環伺觀察所有細節;如果累了就休息不要勉強,不然負面的意念也會傳達給植物!用心、隨性地務農,不需有太多壓力而相信植物的生命力。一同前去「援農」的小四打趣地說:「秀明農法就是農人要作的事情會越來越少!」
 

相對於其他有機農法,秀明農法強調「無為地」耕作,盡量不干預而企圖以自然的方式回復土壤本身的生命力;可想而知,在不使用肥料的前提下,作物產量必定大減,但秀明農法認為收穫不是唯一目的,是自然的結果。果然,實行秀明農法才幾個月的兩分地上,貧瘠土壤正歷經轉化期:菜畦上稀疏的豌豆、黃豆與高麗菜,被蟲吃地只剩網狀葉面;適應還算可以的地瓜葉、胡蘿蔔、芹菜、茴香則必須留著採種,也不能採收。在這青黃不接的冬夏交際,舞龍甚至連自己吃的蔬菜都難以滿足,幾乎要成為「草盛豆苗稀」的陶淵明了!

然而,在這片出身特殊的農田上種作,除了要克服土地貧瘠、生態環境不佳的問題之外,舞龍還要面對建商公司與客人各種疑難雜症:整地工程使農田周遭塵土飛揚、經常會有隆隆作響的大卡車飛馳而過,田裡的水管不時被挖破、造成沒有灌溉用水;會偷摘菜的工人,還有被房屋廣告吸引而來的客人,好奇地在田裡東摸西摸,往往踩死許多剛發芽的作物……。種種光怪陸離的狀況,舞龍都必須提起耐心一一面對,永遠好聲好氣地向客人解說什麼是秀明農法。
我想,這就是「妥協」吧!受雇於建商的農人,讓舞龍可以無生計之憂地實踐秀明農法,卻也必須妥協於在一個大工地裡種田,還要對建商、客人與秀明農法組織負責。事實上,這種「妥協」在台灣所有有機實踐者身上都可以看到。若作一個獨立耕作的農人,可以自己決定田地的環境、作物、與耕作方式,卻必須承擔農業最大的困難—銷售風險。在台灣有機農業的發展初期,所有實踐者不停摸索最理想的模式,希望一圓「返鄉種田」的美夢;卻也不斷在現實的腳步中妥協,尋找雖不盡完美、但朝夢想前進的生活方式。
不僅是個別的農人妥協,以更廣泛的角度來看,秀明農法在種作上有許多堅持,但是在整體面卻不得不妥協。不添加肥料的效應使秀明農法難以成為「農業」,稀少不穩定的產量讓許多實踐者無法成為專職農人,必須過著「半農半X的生活」,或是像舞龍這樣,與其他機構合作,在沒有生產壓力的農地上種作。不過,同樣以更廣泛的角度來看,秀明農法重視回歸自然的耕作方式,強調農人與土地的關係,這種思考概念上的啟發,何嘗增進台灣有機農業的多樣性?

沒有想到,秀明農法武龍之家的旅程最終有了意外插曲。參加秀明農法課程的一位學員邀請舞龍去看他們在新竹香山購置的農地,我們也跟著去瞧一瞧。
車子開過寶山高爾夫球場,駛進一片正在進行大規模開發的山谷,到處都是塵土飛揚的整地工程,間雜著一棟一棟富麗堂皇的木屋,正在我猜測這應是某個大型休閒農場開發案的當下,學員帶我們到了「他的地」—一片遍布雜木林的陡上小山坡。原來,這也是一個聯合開發案,將約三、四十甲的山坡分割成為八十塊兩分半的農地賣給客戶,而道路、房屋、水電等則必須客戶自行起造。「你們的房子要蓋在哪裡?」學員指了指下面的樹林。我不禁起疑,地無一里平的山坡上,搭個工寮差不多……房子?
連我這個爬山的人都難以想像。「當初買這塊地就是想要住在這邊!」在竹科工作的學員說,我露出更佳狐疑的表情:為什麼要花大錢住在荒煙蔓草的小山坡上?既不是真的曠野,也不是適合居住的平地,連水都要自己接上來……。
除了舞龍仍然繼續耐心解釋他們在這邊要如何耕作,我們其餘的三人在一旁不斷竊竊私語:「他們應該是被騙了吧!雖然地不貴,但是要自己整地、鋪路、蓋房子,一定會比直接買貴許多又麻煩!」「建商真的很可惡,騙這些竹科的人就是想買一塊地來圓田園夢!」在回程的車上,我忍不住稱讚了武龍的耐心,如果是我一定直接跟他們說:「你們被騙了!」……,舞龍停了片刻,說:「既然他們都已經買了那塊地了,那我們只能盡所能幫助他們,『讓這個不好的開始有一點好的結果!』
是阿!這不也是一種妥協嗎?建商的開發是我們擋不住的,田園夢風行氾濫也是我們擋不住的,我們能作的,不過就是在有人堅持要種作時,建議他們更友善土地的耕作方式。從這個角度看來,秀明農法堅持絕對純淨的耕作方式雖然是有機農業中的異數,難以為廣泛農民接受,但其在台灣的發展卻也是與各種有機農法齊頭並進、在不同領域各自努力的戰鬥伙伴!


2008年4月9日 星期三

為台灣量身訂作——日本MOA文化藝術體驗之旅感發


生長在台灣,也許很多人與我一樣,對於日本文化並不陌生。隨處可見時下流行的日本飲食、東洋流行音樂、服飾,生活中充斥著值得信賴的日本商品;學校有日本留學歸國的老師,家中有通達日語的阿公阿媽,打開電視就有日劇、日本綜藝節目…。歷史、地理的淵源加上全球化,無形之中加重了台灣人對日本文化的親切感。甚至第一次踏上日本國土的我,在迷迷糊糊的遊覽車程上還一直以為自己身在台灣,直至發覺「對向車子怎麼從右邊來?」

    當然,這裡的環境比台灣乾淨。特別重視「門面」的日本人,處處都整理得整齊清潔;春季百花盛開更妝點了街道。他們在公共場合總是低聲談話,不習慣邊走邊吃,更無法接受隨手丟垃圾;公共設施都有許多貼心設計:具有電扶梯的天橋、地下道,方便行動不便的人;溫熱馬桶座,在仍具寒意的初春早晨,讓人不用擔心會坐到冷冰冰的馬桶而突然驚醒!


    日本文化「精緻」的精神更不在話下!講究多樣食材與配色的懷石料理,必須慢條斯理的品嚐;盛裝食物的器皿本身就叫人眼花撩亂!使用特殊的去糠與煮飯方式,為了讓米飯看起來更晶瑩剔透、香嫩可口。不過幾天,我們就體驗了日本人為了達到「體面」而發展出來極盡繁瑣的各種生活文化,包括茶道、花道、泡澡等,還有藥粧店裡令人眼花撩亂、各種精致設計的貼心商品。



當然,也不過幾天,我就發出了文化衝擊下專屬台灣人的牢騷:日本人怎麼規矩這麼多啊!吃飯那麼多碗盤會讓洗碗的人很累耶!為什麼不能盡情開懷地大聲談笑!?於是,在沈醉於日本文化周全、精緻的一時半刻,我總會仍為自己身為台灣人不受拘束、輕鬆自在而慶幸。
   
     特別的是,這趟旅行是參加了MOA所辦的文化體驗之旅。剛加入MOA才一個月的我,是抱著「索性就當作畢業旅行」的心情加入。爾後卻慶幸因此能在一般觀光旅遊之外,更深入窺看日本社會與宗教文化的關係。


    MOA(Mokichi Okada Association)為岡田茂吉先生創始的組織,自1935年開始在日本各地發展,目前已經成為一個包含醫療、農業、美術文化等廣泛領域的世界性組織。MOA的宗旨,是藉由「岡田式淨化療法」、「自然農法‧自然飲食」、「美術文化」三大事業,創造一個「美的世界」。

雖然身處二十世紀初戰爭與經濟恐慌的世界動亂期,岡田茂吉先生卻對當時主流的物質文明有不同看法。他預見科學與技術的進步並不會帶給人類最終幸福;人們為了追求無限慾望而破壞地球環境,本身的健康與社會和諧終將受到威脅。岡田茂吉先生從大自然中學習,身體力行;研究不透過化學藥物來治療疾病的方式、不使用化學肥料來耕作等,發展出重視「看不見的世界」的思想。他提倡我們應當活用自然界一切萬物,讓所有生命發揮光輝;藉由人體本身具備的治癒力來治療疾病;攝取自然飲食來增進健康,欣賞美的事物提升性靈,以此創造一個「真、善、美的世界」。

中華民國MOA協進會

    岡田茂吉先生不僅傳播一種新的宇宙觀、自然觀,更與其信徒一同建造了真、善、美世界的「雛形」,讓世人看見他倡導「新文明」的具體表現。包括位於箱根的「神仙鄉」與熱海「瑞泉鄉」、「大仁農場」。在優美的自然環境中,有實行自然農法、自給自足的農場,透過「淨化療法」消除疾病的療院,還有蒐集各種藝術品、提升性靈的美術館。當然,這些據點成為我們的參觀重點。



    很多人跟我一樣,驚嘆六十年前的岡田茂吉先生,怎麼這麼具有「樂活」概念?貼合現代人追求健康養生的風潮?。更令人讚嘆的是,MOA的信徒將其發揚光大、企業化經營;創辦財團法人MOA international,如今MOA成為日本重要的有機通路品牌,位於熱海的MOA美術館收藏國家級的藝術珍品,遠近馳名。更設立「東京療院」,以岡田式淨化療法進行醫療與研究。


特別是在MOA最具規模的「雛形」—大仁農場,可以完全體驗岡田茂吉先生理想中自給自足的「美的世界」。大仁農場佔地約一百公頃,包含實行自然農法茶園、果樹、麥田、家庭菜園,牛、羊、雞等畜牧區,輪作連作試驗區、育苗廠以及大型堆肥廠,平時開放給一般民眾參觀,更可在自然食餐廳中享用健康純淨的食物。農場裡栽種著琳瑯滿目的日本花卉,每一棵都精神抖擻、展示著自己最美的一面,順著美不勝收的花景進入「奧熱海療院」,便可接受「岡田式淨化療法」,稍微解除身體的病痛;體驗插花、茶道、園藝療法。在大仁農場,來一套完整的身心修護之旅。



    不過對我來說,參觀MOA美術館就是另一番體認了。岡田茂吉先生確信藝術家傾注心魂的創作品,包含著新文明的基本要素—「真、善、美」,透過作品所散發出來的自然力,可以淨化每個人的身心。因此在箱根及熱海建設了美術館,希望透過藝術品的蒐集展示,以「美」提升人類的心靈。



1982年建成的MOA美術館,是與一坐小山丘緊密結合的現代地景建築,必須要搭乘四段長長的電扶梯,才進入美術館大廳。當然,這是必須付費參觀的。MOA美術館收藏了國寶級藝術品「紅白梅圖屏風」與「色繪藤花紋茶壺」,都是岡田茂吉先生與信徒花費大筆金錢與心力苦尋而來的藝術珍品。據說「色繪藤花紋茶壺」還是岡田茂吉先生用幾千坪土地換來的,可見「美」在其思想中至高無上的地位。



但老實說,這樣的故事並沒有引我讚嘆,而是對將信徒奉祀的金錢用在蒐集藝術珍品的行為不敢苟同。當然,我是以台灣宗教團體「慈濟」作一對比,慈濟功德會募款,幾乎都是用在建設醫院、學校等扶弱濟貧上。岡田茂吉先生建立美術館的作法,在台灣恐怕會遭受撻伐:「吃都吃不飽了!還談什麼『美』?」

     不以為然的思緒纏繞著我,直至跟MOA台灣職員月足先生討論,心結才迎刃而解。月足先生也認同台灣慈濟的作法,但關鍵是日本的社會現實與台灣確實不同。在台灣窮困孤苦的人仍不在少數,亟需政府之外的力量加入關注,因此有慈濟。

而在物質文明發展超過一個世紀的日本,社會福利與醫療制度非常完善,物質豐饒但心靈卻非常空虛。舉個例子吧!前面提到在日本餐廳吃的白飯粒粒晶瑩剔透,其實是在去糠過程中又多加了幾道程序,將米粒磨地更佳光滑,目的就是要「看起來好吃」。卻因此忽略了營養的完整性。日本人處處重視「表面」的民族性,無形之中將他們導向內在虛無,虛有其表的文明。也因此,岡田茂吉先生強調「看不見的力量」,必須透視表面之下的實體,關注物質之外的身心靈發展,最終可以回歸自然。這麼說來,岡田茂吉先生的思想,可以說是針對現代日本人量身訂作的宗教。但世界各國隨著物質文明的發展,也碰到如日本社會的文明病,因此接受MOA的理念。



     文化與社會的差異,可以解讀許多台灣人接觸MOA格格不入的困境。例如岡田茂吉先生倡導「花的藝術」,藉由園藝栽種與插花體驗大自然的美感。仔細說來,這也是為日本量身訂作的藝術活動,日本的氣候四季分明,遍布落葉植物,花卉顏色鮮豔、花型巨大,非常適合花團錦簇的花園與插花。





但在台灣濕熱氣候主要是常綠植物,花型微小之下要拿來插花實在不太容易,因此只好變相地購買切花商品來插花;在台灣若要有百花盛開的花園,則必須施予大量鉀肥,反而違背了岡田先生的原意。另一方面,在日本實行淨化療法必須遵守一定的程序,而且是不准說話交談的;在台灣,卻成為親朋好友靜下心來、談談身體狀況、聯絡感情的好時光。

這樣看來,台灣的MOA發展並不是「走種」(台語),偏離了岡田茂吉先生的中心思想。換一個角度,反而提醒我們必須注重台灣與日本社會文化在每個細節的差異,回溯到岡田茂吉先生的初衷,而依台灣的風土民情量身訂作,才能將MOA的美意在台推廣。

     反觀台灣社會其他面向,何嘗不是如此呢?從綜藝節目到民生用品,從建築設計到社區營造,台灣人不斷地向外國取經,企圖藉著歷史血緣移植日本經驗、藉經濟親緣仿效美國模式。而台灣人特有的民族性,也的確就是身段柔軟的文化擬態高手;在美國生活十年就養成了完全的美式作風,在東京唸書就沾染大和氣息;我的阿公就經常驕傲他的日文程度,到了日本別人不會相信他是台灣人!

我不禁思考,缺乏主體意識的仿效,最終不過就是讓台灣人分崩離析,成為住在台灣的日本人、美國人與中國人。如果認真追尋先進國家的精神,會發現其文化之所以如此吸引人、感染性強,都是根源於對本身民族的自信與主體性散發而來的進而發展出為該國量身訂作的文化理念,甚至可以輸出國外。

那麼在這一層次上,台灣是不是也能學習呢?窺看政府到民間風行了三、四十年的「向國外取經」,說穿了,只不過是看到先進國家發展出了美好結果,指引我們正確的方向,但達成美好結果的軌跡,終究會因循各國風土民情而轉變,即使在這號稱全球化的時代仍然如此。目標既已明瞭,首要之務當然是自身「起點」的確定,如果我們不知道台灣人是什麼?不瞭解台灣的風土民情?不明白台灣何處值得驕傲?又如何發展出為台灣量身訂作的文化呢?